九州河

我亦是行人。

【忘羡】情信

灵感来自岩井俊二的《情书》:“你好吗?我很好。”
大概是一个很简单也很平静的故事

在魏无羡的第一个忌日,蓝忘机写下了自己的第一封情信。
说是情信,其实也不过短短三个字:“君安否?”
云深不知处禁明火,蓝忘机便在静室里搭了一个小炭盆,一点一点地将那张纸烧给他。
炭是上好的银丝炭,纸是上乘的玉版宣,烧起来不见一点烟气,也不留什么痕迹,所以这份没有署名的情信,除了他自己,也就没有别人知道了。
在落笔写下这三个字的时候他有些不合时宜的羞赧。饶是他一向淡然从容,面对这等事还是很不自然,下笔看似四平八稳,实则在“安”字最后一顿就抖了手,牵出了一条细细的墨丝。
字迹不端。他勉强稳住心神,才平平正正地又写了一个“否”字。
想来魏无羡也不会在意谁给他的信字迹端不端,毕竟——蓝忘机想起,之前抄书的时候,他就是字迹最不端的一个。蓝先生罚他坐着抄书也好,跪着抄书也好,他就是不肯把墨字给放放端正。说他字不好看呢,似乎也不是。要是有人说他写不好字,他就立马给你漂漂亮亮地写上一个,俊逸翩然,极有风骨。
那时候蓝忘机觉得那人真是不可理喻,明明会做能做,却总是嬉皮笑脸,玩闹打趣,徒惹得别人心烦。
某一天蓝忘机在整理故人旧物的时候,翻出了这位故人当年的杰作——几张写得张牙舞爪的零散《雅正集》,都是被吹胡子瞪眼的蓝老先生给退下来的,他不知为什么藏了起来,连带着魏无羡传给他的那些七零八碎的小纸条和给他画的肖像画。这样仔细一看才发现,在他的印象中,魏无羡最“端”的字,居然是那张肖像画边署着的“蓝忘机”。
他记得他那时候是叹了一口气,没有去上那一天的早课。后来他自罚抄《雅正集》三遍,就坐在藏书阁开着玉兰花的窗边,将那些早已轻黄薄脆的宣纸上的字,又重新写了一次。
在魏婴面前,锁一般束缚着他的家规和礼教似乎都不那么地牢固,并且他走的时间越久,那把锁上的铁锈就生得更多,仿佛总有一天会脆得只需要有人轻轻一掰,就会碎成两截。
蓝忘机用铁夹拨了拨滚烫的炭块,炭和纸互相摩擦着发出轻微的爆破声,哔哔啵啵。几粒细小的火星冒了出来,又很快被微冷的空气扑灭了。
炭盆里的纸已经烧了一半多。
他放下铁夹,端坐在炭盆前,看着纸的尾端一排的焦黄色缓缓缓缓地上移。
就在这整张纸快要被烧完的时候,他突然看到,在纸狭小的空白处,逐渐浮现了一个血红的字,像是有谁咬破了食指写上去的。
那个人写道:“安。”

是炮竹声把魏无羡从噩梦里吵醒的。
他急促喘息了几口,等到呼吸顺畅了,方才揉了揉头,向着炮竹声的来源——头顶那片亮着生者之光的虚空望去。
被万鬼吞噬后,他就一直待在这里——头顶上一片敞亮,是人间;脚下乌漆嘛黑,是黄泉。他不尴不尬地卡在生和死的子午线上,进也不是,退也不能,日日夜夜地踩在一片虚空中反反复复地做噩梦,做的还全是他生前没捯饬干净的一大堆破事儿。
魏无羡想,恐怕是人间容不得他,地府也不敢收下他这尊煞气四溢的大佛了。就担心什么时候脚下一个踏空,一头栽进忘川河里,恐怕得能让阎王鬼差、牛头马面们好好苦恼一阵子。
但这是他第一回被“外物”从噩梦中唤醒,还是炮竹声。
这是怎么了?过年了吗?。
在浑浑噩噩中他早就不记得过了多少日子。这里没昼没夜,无昏无晨,若不是黑气腾腾的有点吓人,大概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炮竹声又响了,与此同时从上空飘下来几张黄色的符纸。魏无羡没想太多,伸手接了,一看顿时感到啼笑皆非。
一共四五张黄符,上面尽是些狗屁不通的符文,有一张还歪歪扭扭地写着请无上邪尊夷陵老祖在黄泉之下对他们这些“鬼道后辈”们稍加指点,这点拨的方式可以是托梦托鬼魂,托七托八都不限,总之若是没死透还请劳烦带个话,好给后人指点迷津。
魏无羡这才意识到,今天,也许是他的忌日。
他在越来越多的黄符和越来越响的鞭炮声中哭笑不得。
别人过忌日都是哭声震天、上入重霄,请来的道士法事一场一场地做,香火一捆一捆地烧,就他,过个忌日和过年一样兴高采烈,唯一缅怀他的还都是一群素昧平生的“后辈”,让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几乎想直接沉入下一个噩梦,一头睡死过去。
可惜的是,不知为什么,噩梦没再缠着他了。
他只好百无聊赖地把那些黄符揉成一团,往下面随意一丢——本想是丢着玩儿,结果下面竟然传来一阵惊叫。他往下一看,发现地府的轮廓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很清晰,正对着他的不偏不倚还真是忘川河,那个被他砸中的摆渡小鬼,正一脸幽怨地看着他。
他心道不好,这要是以后死透了,岂不是连忘川河都过不了。到时候可真是“不得好死”了。
那个小鬼盯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竟然没有落下来,惊得连忙呼朋唤友地让它们来看——于是魏无羡撑着下巴,被地府的小鬼们当做是珍禽奇兽般看了半天。
最后连那一群小鬼们都散了,他的忌日还没有过完。
但天上——或者说人间,却飘飘荡荡地飘过来一张白色的纸,像是一片轻盈的雪花,不合时宜地在盛夏落了下来。
魏无羡跨了一步,接过那张纸一看,上面只写了三个字:“君安否?”
这算什么?他冥思苦想了好久。这算是什么?难道还有小姑娘忘不掉自己丰神俊朗的脸,特意烧了封含情脉脉的情信给他?
饶是他脸皮再厚,也不敢这样推测。
最后,魏无羡断定,一定是当时围剿自己的哪位修士,看着他恶有恶报还是不解气,于是特意烧了封信问他在地底下过得快活吗?不快活也没关系,我可是很快活。
魏无羡嗤笑了一声,咬破手指,在那张还在缓缓燃着的纸上,重重地写了一个字:“安。”
无论身在何处,人间仙境也好,修罗地狱也罢,我自能安然处之。万人仰慕也好,千夫所指也好,反正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我行我愿,你又能奈我何?

蓝忘机觉得自己的身体快了大脑一步,几乎是本能地直接用手拨开了滚烫的炭块,抢救出那张近乎焦黑的纸。
他坚信自己刚才没有看错,那一个诡异至极的“安”字,的的确确是诡异至极地出现了。
可不知怎么的,那张纸开始烧得格外地快,刚到他手中,便干脆利落地全化作了齑粉,自他指间细细碎碎地落了满地。
他呆立了片刻,随即撑住桌沿,开始剧烈地发抖,连带着手上一串燎起的水泡的疼,也随着颤动变得微不可察。直到一阵格外猛烈的寒风吹开静室的窗,吹得火熄炭冷,他才渐渐地缓过来,发现早已抖得浑身麻木,而手上的水泡也十指连心地疼着。

魏无羡的第二个忌日,蓝忘机原封不动地写出了自己的第二封情信。
随后的第三个、第四个……都是如此。仿佛每年只要能看到那个血红色的“安”字,他的心里就能松快一点。
久而久之,他有时也会分不清,支起的那一个究竟是炭盆还是鹊桥了。

从那以后,魏无羡每年都能收到一封这样的信。
久而久之,他也不觉得那是一个对他有深仇大恨的修士了。毕竟这么多年来,连那些黄符上的“后辈”名字都换了好几茬,若是那个修士还要坚持要每年来羞辱他一番,那么他也感动得涕泪满面了。
所以究竟是谁?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在噩梦短暂的间隙里盼着那封信能来——尽管那上面只有端端正正的三个字“君安否”,但好歹是句暖话。
而且,他总觉得,寄信的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第十三封信寄到不久后的某一天,他再一次无缘无故地从噩梦里醒来。
他抬头,那一片敞亮的天上突然破出一道光,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魏无羡目瞪口呆,等到温暖的生者气息将他层层包裹住,他还是不相信最后是“人间”而不是“地府”肯发了慈悲收下了他。
那一团光夹裹着他向人间涌去,魏无羡突然觉得很困,即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睡,他依旧很困。
而在这片虚空中经历的一切,也全都抽丝剥茧般,正从他脑海中慢慢消去。
在睡着的前一刻,他想,以后大概再也不可能知道寄信的那个人是谁了,真是可惜。

魏无羡从静室里翻出了一张奇怪的纸。
那张纸是上好的玉版宣,上面却只写了三个字:“君安否?”
他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读了好几遍,觉得甚是熟悉。但他捧着脑袋想得脑仁疼,都没记起来自己是在那本圣贤书上看到过。
他正想再研究一番,蓝忘机下了晚课回来了。
“蓝湛蓝湛!”他对着蓝忘机招手,“快过来!这是什么?”
蓝忘机帮他把踢得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摆正了,就着他的手扫了一眼,明显一愣。
魏无羡心道不对,又悄摸摸地把那句话读了几遍,竟莫名地读出一股缱绻的意味。
他立马把蓝忘机按在椅子上,欲盖弥彰地板起脸:“说,蓝湛,是不是你给谁写的情书?看这样子还没寄出去,嗯?”
蓝忘机沉吟了一会儿,竟“嗯”了一声,随即又补充道:“……现在不用了。”
魏无羡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哇”地一声扑进了蓝忘机的怀里:“好啊蓝湛,有了我你居然还想要三妻四妾!……”他把头靠在蓝忘机的颈窝里,双手松松地环着他脖颈,在他身后把那张纸翻得哗哗响:“我倒要看看是你写给哪个小姑娘……”
他还没说完,便彻头彻尾、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因为他突然看见在纸的背面,蓝忘机用蝇头小楷细细标注了写信的时间。
正是他回来的那一年。



手动 @半十  @六叶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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